我們村子很鄉下,在林子邊。有一條河,水很清澈,有魚,以前小孩子會捲褲管下水玩鬧,後來不了,因為小彥死了。
小彥溺死的時候我在家裡生病,沒看見他被撈起來的模樣。病好了,我和村裡的小朋友一起去「喊他回來」,跟在小彥媽媽後面,前頭師傅搖鈴,沿著河岸一路喊。小彥媽媽手捧一個瓷罐,我後來才知道那是骨灰。她走得不太穩,差點踩在鵝卵石上滑倒,陶罐大力晃了一下,也不曉得骨灰灑出來沒有。
我想應該是灑了的。我有看見。
小彥死掉的那年我九歲。十三歲的時候,我離開村子去讀國中,放長假才回家。那應該是國二暑假,天氣很熱,我跳下公車,沿著河堤走,一路走一路數河底的魚,數著數著就忘掉小彥的事,扔開書包,脫衣服下水。
我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怎麼上岸回家的了,但我記得我看見的。我看見小彥躺在水底,安靜地睜著眼睛,看著半張臉埋在水裡的我。
我從十三歲之後開始怕水。
我不泡澡、不洗溫泉、不游泳。我喝水習慣閉著眼睛。我討厭市中心的噴泉池。
雖然,我並不確定自己在害怕什麼。那天看見小彥,是完好的,他只是安靜地躺在那裡。
水。水擠進生活的縫隙。我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活著,於是跳上公車,回到村裡,林子邊是那條河。
我仍然記得我看見的。我看見小彥,但這次不在河底,而是站在河對岸。